文/田戈 图/朱孝敏
1984年,在硝烟弥漫的老山,一名侦察兵战士临上主攻老山主峰的战场时,掏出自己仅有的6元钱,为房东家一位瑶族小姑娘交纳了三年的学费,使她重新走进了学堂。
此后20多年来,小姑娘一直在寻找当年资助自己上学的这名侦察兵战士……直到28年后,他们最终在老山相见了,而此时,她的丈夫因病离开人世也有两年多时间;已返乡的侦察兵战士也因与妻子长期不合离了婚。于是,纯洁的恋情,在老山迅速升华。
开拔前线
他叫王郁海,贵州省瓮安县人。1982年11月,当1979年南疆守土卫国战争转入边境防御作战后,中国西南边境地区仍然战事不断,正在读高中的王郁海得知昆明军区部队在瓮安招兵的消息后,顾不得多想,毅然决定放弃学业,报名应征来到了部队,并如愿被分配到特务连当上了一名侦察兵战士。
此时已是1.79米高度的王郁海不仅身强力壮,加之从小在艰苦的农村长大,能吃苦耐劳,训练起来再苦再累他都不怕,几个月时间后,他就成了部队的训练标兵。
1983年10月的一天,王郁海所在部队接到上级命令,连夜向中国西南边境开拔,他所在的连队驻扎在老山半山腰一个叫小坪寨的瑶族村子里,房子是老百姓腾出来给部队住的,村子里大部分人家都已撤离,只有少数民兵和听惯了枪炮声的青壮年留下看家护院。因为这里背离敌国,敌军的炮火一般打不到这个村子里,但不时会遭到敌国特工的骚扰袭击。
在小坪寨,特务连除了正常的临战训练外,还时常前出到被敌军侵占的阵地侦察敌情,排除密布的地雷打开通路,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捕捉俘虏,以获取敌军在阵地上的兵力部署等情报。
1984年2月,敌我双方炮战加剧,特务连也频繁前出执行侦察任务。除守在老山一线各阵地的敌军不断加固工事外,驻守在河江、清水一带的敌国部队也有大规模运动的迹象,王郁海凭直觉,离我军攻打收复老山的时间不远了。
就在2月中旬的一天,团侦察科科长张明元带着王郁海和另外几名战士,趁着夜暗的掩护,悄悄摸到了敌军占领的一个阵地前,潜伏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伺机捕捉敌军俘虏。在敌战壕前潜伏了几个小时,远处的一些阵地上,不时有枪声传出,一听这枪声就知道是敌军壮胆乱放的。
凌晨时分,机会终于来了,一名敌军士兵提着枪从屯兵洞里打着呵欠走了出来,还站在王郁海们面前就拉起尿来。眼看时机已到,身强力壮的王郁海和另外两名战士一跃而出,将还没拉完尿的敌军士兵扑倒用毛巾塞住了嘴。几下就拖到了战壕外面,而此时,就在20来米外的哨位上等待换岗的敌军哨兵确没有发现半点动静。前出捕俘顺利告捷,他们捕捉到的,是敌军的一位中士班长,很快,敌军在阵地上的火力、兵力部署和增援力量基本摸清楚了。
前出执行侦察任务最危险的一件事,就是伤亡随时都会发生。一次,王郁海和战友们前出到敌军占领的一个阵地执行任务时,就发生了一次意外,就在他前面两米处,一名叫张克强的战士负责排雷开劈通路,由于天太黑,他漏排了一枚反步兵地雷,当他往前爬行移动时,一只脚正好踩在漏网的地雷上。“轰隆”的一声巨响后,张克强倒在了血泊中。听到爆炸声音,阵地上的敌军倾巢而出,顿时,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响彻山野……王郁海见状,起身一个箭步跳上前去,背起已被炸掉一条腿的张克强就往后撤离。因抢救及时,张克强的命虽然保住了,但他却永远失去了一条腿和生育的能力。
军民之间
从1983年底到1984年4月28日正式攻下老山,在近半年的时间里,王郁海和战友们先后30多次前出执行侦察任务。平时,战士们帮助村民们挑水、劈柴干农活,很快就像一家人似的和睦相处在一起。
一看到战士们执行任务回来,村里人都会送茶送水,与他们聚在一起吹牛聊天,听他们讲刚刚发生的战斗故事。
由于当地的瑶族村民都喜欢散居,一家离一家的距离都比较远。一次,王郁海趁空闲到他一个同乡战友借住的村民家找同乡战友玩时,看到同乡战友借住的人家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没有撤离,当他问她怕不怕打仗时,小姑娘笑了笑说有你们这么多解放军在这里还有什么害怕的。王郁海与小姑娘聊天得知。小姑娘姓冯,有一个瑶族名字用汉话译出来很难听,也难写,王郁海就建议她重新改一个好听点的名字。小姑娘与她的家人一听都笑了,就叫他帮取一个汉族名字。王郁海见山上开满了杜鹃花,就建议她用冯文娟这个女性味较浓的名字。不料这个名字被她一直用到了现在。
过了几天后,王郁海得知冯文娟家庭困难,早已缀学了。冯文娟说她本来很想读书,但刚小学毕业父母都说读书没什么用,家里也没钱让她读,就这样将她留在家里做农活了。虽然还是一个14岁的孩子,但冯文娟无论是进田插秧、下地除草, 还是在家里收拾家务,样样都做得像模像样,井井有条,家里养的几头猪,一年到头的青饲料,全部都是由她负责。听了冯文娟所说的一切,王郁海这个1.79米的汉子眼睛湿润了,他下定决心说服冯文娟的父母让她重新去上学,并资助给她学费。
王郁海再次来到了冯文娟的家里,与住在冯家的老乡一道,对冯文娟的父母做起了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冯文娟的父母最终同意,让她继续去学校上学。王郁海见状十分高兴,马上掏出身上仅有的6元钱,要冯文娟一次性交纳三年的学费,并购买一些学习用品。那时,读初中的学费是每年1.50元左右。王郁海刚到部队时,一个月的津贴是6元钱,自从部队开进老山后,每月又多了3元的作战补贴。因家里当时的生活也十分贫困,王郁海每月除了买点牙膏和简单的生活用品外,剩下的他都是要寄回家里,以供弟妹上学和补贴家用,尽管是这样,他仍然向冯文娟伸出了援助之手。
“4.28”之战
1984年4月28日,攻打收复老山的战斗打响。这场战斗打得特别惨烈,主攻老山的是解放军某部的一个英雄团,另一个团则负责在老山被攻占后负责主攻团接替防御。
王郁海所在连队配属主攻部队参与了收复老山主峰的战斗。他们的主要任务是为主攻部队带路和排除地雷开劈通路。
4月26日,一切进入临战状态,主攻部队当晚从南温河、猛硐等地向老山机动开进。27日白天在中途隐蔽休息后,于夜间又继续前进,行军途中,有的地方有小路,有的地方根本没有路,全靠战士们在黑暗中用镰刀、铁锹开路在密林深钩里开路前行。
4月28日凌晨5点,随着一颗红色信号弹的升起,布置在交址城、猛、磨刀石、三转弯等地的炮群随之轰隆隆响了起来,将整个老山映照得通红,爆炸声将老山震得地动山摇。
由于山高坡陡,有的连队在炮开始火轰击时,还没有到达预定的冲击位置,就拼命往前赶。各种炮火一直打到6点30分,这是地面部队开始强攻的时间,战士们不断用火箭弹扫雷开路。在接近敌人阵地的前面,不仅地雷密布,还有很多涂着毒药的竹签、铁钉,从开始冲锋到我部队占领表面阵地,用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
在摸黑往上冲锋时,一路上都是茂密的森林,林中荆棘丛生,然而,到天亮后,整座大山却变成了刚开垦的荒地一般,只剩下一些被炸光树枝的大树桩在山坡上稀疏地站立着,山坡上被数以万计的炮弹一遍又一遍翻犁,到处硝烟弥漫着,枪炮声不绝于耳。就在战士们拼命往上冲锋时,一名新战士看到在他前面一起往上冲的两名战士的钢盔与自己的不一样,便大声问:“老兵,你的钢盔怎么不一样”。不料这是两名打昏了脑袋的敌国士兵,在荒乱和硝烟中没注意混在了中国军队里还在拼命往前冲,两名敌国士兵一听,吓得大声用敌国语喊了一句什么,冲在前面的班长听到敌国语声,迅速调转枪口先敌开火,将两名敌军击毙。这是两名敌军穿插部队的士兵,在穿插中不慎走散跟进了我们的部队,当时发现他们的新战士根本没有真正看到过敌国军人是什么样子,当时他还以为是配属作战的什么特种兵。
王郁海说,我方也有在黑暗中冲错路的。主攻部队就有一名战士在黑暗中直往敌国方向的一个高地冲,当他发现只是自己一个人时,马上调头朝枪声密集的方向冲回来,最终跟上了自己的部队。在一个炮弹刚炸出的一个大坑里躲炮时,他给王郁海说起自己跑错了方向的事。王郁海在这次战斗之前就前出执行过任务,对这些地形都比较熟悉,他为他松了一口气说:“还好,要是一个人钻进敌人阵地里,被当舌头抓去你就完蛋了!”这名战士摸错的山头也是敌军的一个阵地,因炮火压制,表面阵地的敌军都缩进洞里去了,没有发现他,他也不知道这是敌军的一个阵地。
在刚要冲上老山主峰时,王郁海也经历了生死的考验,他胸前的弹夹救了他一命,他枪里的子弹打光后,便迅速卧倒换弹夹,可怎么也取不出来,一看把他吓了一大跳,他的弹袋里的一个弹夹已被子弹打穿,弹头还卡在弹夹上,原来就在边射击边往前冲时,他就感觉什么东西打了他的前胸一下,当初他还以为是炮弹炸起的泥土便没有在意,直到现在他说想起来真是太幸运了,要不是那个弹夹,他早就葬身老山了。
老山收复后,王郁海所在部队一直驻守在阵地上,直到1984年9月,才奉命撤回马关县休整,在攻打老山的战斗中,王郁海荣立三等战功。1985年2月,王郁海光荣退伍回到原籍。
28年寻恩
自从冯文娟得到王郁海的资助后,又如愿背起书包进了学堂,虽然年龄尚小,但她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心想没有王郁海的资助和说服她父母,她重进学堂读书的愿望可能只是一个永远实现不了的梦想罢了。
就在战事最为激烈的那几天,天天都有烈士遗体和伤员被抬下阵地。一看到军工抬着烈士遗体和伤员从村子里经过,她的心里都会一阵又一阵的紧张,她在心里为王郁海祈祷,请上天保佑这个恩人平安无事。
当时在阵地上,除了可以写遗书统一交给部队外,所有干部战士都不准往外面写信。一天,王郁海的一个战友要下山办事,他给了这个战友自己家里的地址,要他路过小坪寨时帮忙找冯文娟,请她帮忙写一封信给他的家里,告知年迈的父母自己平安无事。
得知王郁海还在阵地上且平安无事的消息,冯文娟的心里异常激动,她马上将王郁海委托写的信写好,利用星期天不上学的时间,步行20多公里山路,跑到邮政所将这封报平安的信寄出。随后,她又用身上仅有的7角钱,买了两包香烟,托从阵地上下来的战士帮忙,送到阵地上交给王郁海。
随后,冯文娟与王郁海再没有见过面,王郁海所在部队于当年9月换防撤出了老山。不久,他就退伍回乡了,为了不影响冯文娟的学习,王郁海退伍时没有与她联系过,虽然冯文娟曾帮王郁海代写过家信,但她当时并没有留下他家的具体地址,双方从此没有了音讯。
高中毕业后,冯文娟没能考上大学。不久,她就结婚了。她丈夫是一位开明的人,当他听了王郁海资助她上学的故事后,支持她尽可能寻找到这位当年的恩人,然而,冯文娟没有能找到王郁海的家庭地址,王郁海退伍后也一直在农村务农,并长期出门在外打工,他与妻子结婚后生下了一男一女,一家人过着并不平静的生活,因夫妻俩感情长期不合,最后只有分道而行。冯文娟虽然夫妻恩爱,然而,不幸却悄悄向她袭来,她丈夫不幸患上绝症。于前年离开了人世。
在寂寞之余,冯文娟学会了上网,并加入了几个老兵QQ群。在这些QQ群里,她认识了很多当年在老山参过战的转业退伍军人,他们得知冯文娟20多年来一直在寻找王郁海的事情后,深受感动,一位贵阳籍老兵听冯文娟说王郁海家的地名有一个安字,马上发动贵州安顺、瓮安等地的网友帮忙寻找,最终在瓮安找到了王郁海的下落,并把王郁海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冯文娟。
几次按下王郁海的电话号码,冯文娟都马上挂断了,她心里激动,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电话最终还是打通了,听到对方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冯文娟禁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后 记
两年前的一个春节,已相互知道对方情况的王郁海和冯文娟在老山相聚,在这个生养冯文娟的地方,在这个王郁海曾经浴血奋战的大山上,都是单身的王郁海和冯文娟决定,今后他们要在这里永远生活在一起。目前,他们麻栗坡城郊租用别人以前开馆子留下的一个简易房子开起了一个小酒厂,利用王郁海从贵州带来的烤酒技术生产老山小锅酒。
(本文转载“映象老山”) 点击查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