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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月那场战争(回忆录)
作者:王世福  上传时间:2019-03-29 01:48:46

 

    每当“爆竹声声庆佳节、万家团圆过大年”之时,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年那月那场战争,怀念我的首长、我的战友及长眠南疆的烈士们!1978年底,某邻国当局倚仗苏联撑腰,有恃无恐地推行地区霸权主义,武装鲸吞柬埔寨,军事占领老挝;同时,疯狂地反华排华,驱赶我华侨,炮击我边寨,侵占我边境领土,挑起武装冲突,打死打伤我边境居民和边防人员300多人,对我国南疆安全构成了严重的威胁。

  “是可忍,孰不可忍?”为了捍卫国家主权,惩治侵略者,1979年1月8日,连队突然接到上级命令:抽调军事骨干到云南支边参战!当时,我是南京军区十二军三十六师一0八团九连(上甘岭战斗一等功臣连)四排代理排长(提干命令已打印文件,还未宣布)。我作为师团文艺创作骨干和连队的军事骨干,毅然决然地放弃提干机会,带头写请战书、决心书,强烈要求支边参战,渴望当“战地记者”,为日后文艺创作体验战斗生活。经过多次找营教导员田授艾和团政治处主任叶政等首长请求,才被批准参战。1979年1月14日,我们连队23名军事骨干,我是连队参战中唯一的正式党员,负责领队;营里负责送支边参战的是教导员田授艾,与全师抽调的支边参战人员一道,从江苏省新沂县乘闷罐火车,在欢送的锣鼓、爆竹声中开赴云南前线!

  经过几天几夜的大火车转小火车运送,在云南鸡街分兵下连队,我和老连队的黄仲平、杨宝军等战友,分在昆明军区十一军三十一师九十三团一营一连,担任战士。我们经过一个多月的临战训练,于 1979年2月17日,我军奉命进行自卫还击作战。

  我所在的九十三团兵分两路:一路,主力部队在团长李生财、政委张忠德和副团长兼参谋长何其宗(战后曾提升为解放军副总参谋长)等首长指挥下,向某邻国莱州省封土县方向发起进攻。首战主攻1108高地。由于缺乏热带山岳丛林地作战经验,战斗打得很惨烈,虽取得了重大胜利,但也付出了血的代价;另一路,是我所在的一营是加强营,配属了军区敌后侦察大队一个中队,奉命担任军区战役穿插任务,由副团长石伦常、副政委李兴泉带队指挥。与我同时支边参战的原一0八团四连战友秦瑞根、陆永学,分别担任石副团长和李副政委的警卫员。全营加强到1000多人,每人负重60多斤。

  2月16日,我们一连奉命担任穿插营尖刀连,我所在二排为尖刀排。午饭后,部队准备出发,由于我们尖刀班四班原第一班长杨宝军意外跌伤,被哈尼族群众帮他包上草药,只得留守山寨。我们几位老连队的战友,担心出国穿插作战异常危险,很难生还,立即把身上所有的钱和粮票,都掏给了杨宝军。此时,连长袁勤远当即命令我由第二班长任第一班长,带领全班13名战士,率先从马鞍底乡的哈尼族村寨,秘密越过界河。

  我营深入敌后,进入三阳以北地区,牵制敌316A师,配合我军主力作战。在危机四伏的热带山岳丛林地,用砍刀在茂密的竹林、灌木刺丛中开辟通路,穿越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手脚并用地攀登高耸入云的康朱万山,汗如雨下,真有“生不如死”的感觉。下午5点钟左右爬山,到晚上11点多钟,还没有爬到山顶,部队全散了,只好原地休息,等待天亮再前进。全营计划抢占山对面一个高地,歼灭军一个守备连,断敌退路,打敌增援。

  我们5天5夜穿插作战异常艰苦,山涧有水不让喝,担心军在水里下毒;身上背10斤大米,不能生火做饭,担心暴露目标。我3天才喝1壶水,剩下一点水,给体弱的湖南籍小战友喝了。我们5天,每人只吃5块压缩饼干,饥渴难耐时,遇到路边生长野生芭蕉,用刀砍断,啃食又苦又涩的芭蕉心,也是难得的美味。极度劳累,加之蚊虫叮咬,其艰难困苦的程度非常人所能想像。

  第二天黎明,我们全班分吃了仅有的一瓶橘子罐头,准备拼死一搏。在攻坚战斗打响前15分钟,突然发现对面高地,军并非一个连,而是相当一个团的兵力,正在做早操,还有十多门高射炮。敌情发生重大变化,军区派侦察飞机来到高地上空盘旋侦察,军高射炮立即向我军侦察机开火。军区当即命令我们营原路回撤。回撤前,老营长气不过,抱起重机枪对越军阵地进行一阵扫射,虽然打草惊蛇了,但越军也未敢轻举妄动。

  2月21日,我们营完成穿插作战任务撤回国内。稍事休整,于23日,又奉命从金平县那发大桥第二次出国作战。连队不幸的是翻车造成指导员莫刚品负伤,送回后方医院治疗,由副指导员朱如川代理指导员。

  战争开始阶段,我军低估了军的作战能力,没有达到预期的攻击效果,作战进程迟缓。军曾与法军、美军先后打了30年仗,地理环境熟悉,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加之其大多数排以上军官是在昆明军区步校培训出来的,对我军战法了解,他们一兵多用,能使用多种武器,拼死抵抗,使我军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很快,我军调整了战略战术,以压倒优势的猛烈火力大量杀伤敌人,掩护步兵小群多路攻击。当炮火准备时,我军、师炮兵团的130加农炮、122榴炮、152加榴炮、100迫击炮、107火箭炮、130火箭炮等,还有坦克火炮,一声令下,万炮齐发,震耳欲聋,火光映红了半片天,打得敌人鬼哭狼嚎,敌人炮兵群遭到了毁灭性地打击。后来,我军越战越勇,干脆将所有火炮沿公路一线展开,对敌人炮兵实施不间断的火力压制 。

  们一进入战区,就有异样的感觉:远处枪炮声不断,近处山沟里有一些被炮火损毁的车辆。公路上许多军车前运后送,尘土飞扬。后续部队沿公路两侧跑步前进。傍晚时分,我军火箭炮、榴弹炮等集火向军阵地猛烈射击,山摇地动,火光冲天,压制军炮兵不敢还击。这时,我方民兵们趁机赶着骡马向前线运送弹药,担架队将大批伤员抬回战地救护所救治,将烈士遗体送回国内安葬。

  我们连队冒着炮火,继续向战场纵深开进。有一次,我们尖刀班正走着,突然听到“嘘”地一声,军打来一发炮弹,我刚喊“就地掩蔽”,全班“唰”地卧倒在路两旁,只听到“咣”的一声,炮弹打到路边没有爆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在我军攻克的高地上,硝烟弥漫,空气中散发浓浓的火药味。灌木丛中的暗堡被炮火炸翻,军的残肢断体随处可见。河沟的水中,常见到漂浮的死牛、死猪及军的尸体。由于气温高,尸体腐烂,臭气熏天,令人作呕,喘不过气来。

  3月4日下午2时左右,我营奉命主攻某邻国莱州省封土县城,这也是封土战役的关键一仗。封土县城是某邻国北部边境重镇,曾重兵把守,驻有316A师98团9营一个连,还有741团及公安第33屯等兵力。封土县城南边有南索河环绕,河对岸高山耸立,山头有明雕暗堡100多个,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可以用强大的火力网守护封土县城。为了确保战斗胜利,我军步炮协同已先后攻占了封土县北部要点。当时,我们一连是主攻连,二排是突击排,四班仍是尖刀班,我任班长,带领尖刀班率先攻击。我们班共有15人,其中,有9名步兵,2名火箭筒手和2名弹药手,还专门配有2名工兵,负责沿途侦探地雷。在我军猛烈的炮火掩护下,我指挥全班分组交替掩护,冲击前进。战斗打响后,敌人一触即溃。我们趁胜追击,很快攻进封土县城。这县城与我国内地大的乡镇差不多,政府机关住砖瓦结构的房子,民房多数是竹楼,风景还是很美的。我们无暇赏景,冒着敌人冷枪冷炮的袭击,搜索前进,边打边冲,越城而过。我针对敌情和地形,迅速调整班进攻战术编组,自行组织火力掩护,立即抢渡南索河。河水不算太深,刚淹没大腿。但是,水流很急,稍站不稳,就会被激流冲倒。我命令大家注意观察对岸的敌情,防止渡河中间遭敌火力杀伤。在我军强大的炮火压制下,敌人只能用零星的炮火进行拦阻射击,一发发炮弹落在水中爆炸,掀起冲天的水柱,溅湿了我们的军衣,所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我们迅速抢占河对岸的滩头阵地,沿着交通壕向124高地发起攻击!战士们大喊“杀”声,猛打猛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上124高地的主峰。敌人难以抵挡,胡乱放一阵子枪炮,来不及拖走被打死的10多具同伴尸体,就仓惶溃逃。敌人在钢精锅里煮着香喷喷的大米饭,铁锅里炒着香辣猪肉,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敌人没有来得及吃就逃跑了。面对美味的饭菜,尽管我们饥肠辘辘,谁也不准吃,生怕里面有毒。我们缴获了敌人在阵地上丢下的许多枪支、弹药和火炮,这些武器弹药多数是“中国制造”的。

  在搜剿残敌时,我们发现一个与山洞相连的大碉堡,这是当年法国占领军修筑的。里面囤积大量武器弹药,还有堆积如山的中国生产的大米、白糖,这都是我国人民在困难时期勒紧裤带无偿援助某邻国的。看着这些战利品,想着军吃着我国援助的大米、白糖,拿着我国无偿支援的枪支、弹药与我军作战,战士们气愤极了,发誓一定要好好地教训忘恩负义的敌军鬼子!

  我们来不及打扫战场,连夜抢修堑壕,深挖“猫耳洞”,防止敌人天亮后进行炮火反击。果不其然,天还没有亮,敌人按照事先准备的射击诸元开始炮火袭击,密集的炮弹,在阵地要害处“轰、轰”地炸响,震的高地不停地颤动。说时迟,那时快,我军强大的炮火开始还击,一刹那间,炮火映红了的山林,硝烟笼罩了敌人所在的高地,敌人炮兵阵地顿时一片火海。此时,我们坚守阵地的步兵们,利用炮战的间隙,和衣躺在“猫耳洞”里,已进入沉沉的梦乡……

  在随后的日子里,战线没有向前延伸。我们坚守124高地,白天,抢修工事;晚上,严阵以待,防止敌人偷袭。敌情严重,连队不能公开做饭,有时以班为单位分散野炊。我班的副班长陶绍文来自苗家山寨,瘦挑个子,黧黑的脸膛,一双小眼挺有神,一口地道的苗族普通话。他很擅长山林地野炊生活,能在很短的时间内,用行军时携带的两个钢铅盆煮一锅米饭,烧一盆粉丝炒酸菜,有时加一个肉罐头,那就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了!我们班有15个兵,“僧多粥少”,没有办法吃饱。作为班长、副班长常常要勒紧裤带忍一忍。副班长陶绍文经常用压缩饼干纸卷一根香烟,怡然自得地抽着,他眯着一双小眼得意地看着战友们狼吞虎咽地吃饭,黧黑的脸庞上洋溢着笑意。这使我不禁想起红军长征路上的老炊事班长……

  3月5日,新华社奉我国政府之命:“就我边防部队开始全部撤回我国境内发布声明”。战争未结束,就宣布撤军命令,这在世界战争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军认为反攻的机会到了,开始不停地袭扰我军。我们坚守阵地的任务更重了。我们班十几个弟兄,数我年龄大,又是正式党员。作为一条战壕里的战友,我自当身先士卒,时刻把安全让给战友,把危险留给自己。夜间站岗,子夜时分,是人最困的时候,也是敌人常常偷袭的时刻,多数是我和副班长站岗。记得那是3月10日大约零点时分,我在堑壕的前沿阵地手持冲锋枪站岗,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对面山头上的灌木丛,似乎看到有几双眼睛正在窥视我军阵地。我把枪保险打开,随时准备打退敌人的偷袭。时间一长,眼睛酸了,回头看了一下北方的夜空,呀!我们祖国方向的夜空太美了,北斗七星挂在空中,群星闪烁,那是祖国人民期盼的目光啊!此时此刻,我真的很想我的祖国,想我的家乡,想我的亲人们……。我奢望着:如果我能活着回国与亲人团聚,最高的要求是喝三碗绿豆稀饭,睡三天三夜大觉!正当我遐想时,突然,对面山头上火光一闪一闪,“咣!咣!”两发火箭弹从我身边飞过,落在背后的山坡上爆炸。有惊无险。敌人进行火力袭扰,盲目射击,这是他们常干的事。我们也习惯了,并不害怕。但需要警惕小股敌人偷袭,确保我军后方安全。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我一看是胖胖的代理指导员朱如川,他顺着半人深的堑壕爬了过来。我说:“朱指导员,你起来吧,这里没有危险!”朱如川很尴尬,爬起来厉声地责问“刚才有什么情况?”我回答“敌人打了两发火箭弹!”他又说“为什么不报告?”我说“我正在哨位上,不能擅离岗位!”他“哼”了几声,没敢久留,又沿着堑壕原路爬了回去。说实话,我对朱副指导员是不敢恭维的。在临战训练时,他由司务长改为副指导员,自己不懂军事,还指手画脚瞎指挥,我曾得罪了他,他说我“这个北方来支边参战的老兵傲气”。正因为如此,战后评功没有我的份,只得了团嘉奖。

  就在那天凌晨两点钟,上级命令我们撤出阵地。我们连队从124高地回撤,由前锋变成后卫,准备通过南索河,踏上回国的征途。由于南索河的铁索桥被我军工兵炸掉,敌人就用炮火沿河拦阻我军撤退。有几次敌人的炮弹落在我们身边爆炸,幸好战士们已久经沙场,听到炮弹“嘘”声,迅速利用地形地物卧倒,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上午十一点半钟,我们胜利通过那发大桥回到了祖国!我们欢呼跳跃!官兵们已经半个多月没有洗脸、没有换衣,没有松绑腿,浑身汗迹斑斑。大家来不及脱军衣,就“扑通、扑通”地跳进勐腊河里,将头闷在河里,痛痛快快地喝了一肚子清水!祖国母亲河里的水,真甜!真解渴呀!

  3月18日,在金平县的烈士陵园召开追悼大会。看着一排排烈士墓,虽说“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但是,“战友,战友,亲如兄弟。”只有经过炮火考验的战友,才能真正理解其深刻含义。当我们亲眼看到曾经生龙活虎的战友躺在这里,怎不使人悲痛万分,泪如雨下…… 他们都是好兄弟,他们为国捐躯,他们都还年轻啊!看着山坡另一侧一排排空的墓穴,我们这些战争幸存者心里想:那一次次敌人炮火袭击,多悬哪!稍有差池,也就长眠此地了!假如战争再延长的话,我们也可能睡在这里了!这就是无情的战争!

  3月20日,在个旧市头道水驻地,我被上级调到九十三团政治处宣传股。团政治处主任颜学荣在房东的阁楼上与我谈话说:“世福同志,听指挥你们营作战的副团长石伦常、副政委李兴泉介绍,你在作战中表现很好,并有一定的写作能力。经团党委研究决定,我代表团长李生财、政委张忠德与你谈话,批准提升你为排长,行政23级,任宣传股正排职干事”。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事,心情很激动,不禁联想起朝鲜影片《一个护士的故事》中的歌词:“党的培养使我获得荣誉,战斗中锻炼我茁壮成长……”

  这就是我所亲历的那年那月那场战争!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净化了自己的心灵:人生最宝贵的是生命,而国家利益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遗憾的是,战后工作太忙,我没有时间进行文艺创作,只写了报告文学《硬骨头战士霍大书》、《神炮班》、《战斗英雄兰世洪》等作品和一些新闻报道等。如今,我们国家日益强盛,人民享受和平生活。居安思危,已建成一支强大的国防军,守卫祖国的安宁和人民的幸福。作为一名退役的老兵,我相信:今后当战争袭来时,只要党和国家一声令下,共和国的新一代军人,将会更加勇敢地踏着硝烟奔赴前线!

 

                                   (作者原系十四集团军三十一师高炮团政委)

—— 初稿写于2011年春修改于2019年2月12日。

注: 此文于2014年被选入罗际明编著《中国反击》一书,题改为《放弃提干上战场》,由香港经典书局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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