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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壕军史馆:穿越时空的心灵对话
作者:马飞 郭星 杨博  上传时间:2019-04-11 16:45:41
           初夏,滇南,草长莺飞,边关的山头被茂密的植被裹得严严实实。一眼望去一片绿,唯有八里河东山半山腰的一块巨大岩石略显光秃。

清晨,阳光洒在岩石上,将一排鲜红的大字照得格外醒目——“军人的英勇牺牲行为永远值得尊重和纪念”。

岩石旁,南部战区陆军某边防旅“钢七连”升起的国旗迎风招展,与鲜红的大字交相辉映。战壕军史馆就坐落于此处。

吃过早饭,“钢七连”上等兵郭楚源来到战壕军史馆,走到一张照片前,悄悄对烈士段平说:“前辈,我马上就要去旅里参加比武了,你说我能行吗?”

烈士不语,锐利的眼神仿佛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力量。

这样的“对话”,在“钢七连”经常出现。在该连官兵眼中,战壕军史馆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战友”,陪伴着他们成长。


18岁战士与18岁烈士的对话



 
 南部战区陆军某边防旅“钢七连”
党员在战壕军史馆重温入党誓词
王永青 摄

与烈士段平的“初遇”,郭楚源至今历历在目。

郭楚源是广东人,家庭条件优越,从小喜欢研究古货币。他仿制的古货币模板一个价值上万。两年前为锻炼自己,18岁的郭楚源选择当兵。下连后,他担任机枪手。体型偏胖、从小没吃过什么苦的他,训练总跟不上趟。

第一次五公里武装越野训练,郭楚源摔了一跤,不但手被划伤,还把机枪摔出去好远。“连枪都拿不好,你还配当军人?”连长一生气说了重话。

那天,“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的郭楚源,不知不觉来到了战壕军史馆。静谧而安详的战壕里,依稀可见的弹片划痕、弹孔,似乎仍在诉说昔日战斗的激烈。墙上挂着一幅幅在那场战争中牺牲烈士的照片。此刻,烈士的目光似乎在注视着他,平静而有力,安慰着他那颗委屈的心。

郭楚源的目光,很快被烈士段平的事迹吸引住了——3次负伤不下火线,腹部中弹、肠子外流,用手把肠子塞回腹内,继续坚持战斗,先后毙敌5名、伤敌3名,直至壮烈牺牲。

寥寥数语,“就像雷一样”炸响在郭楚源的心中。烈士段平和他一样,同是18岁,同为机枪手。

30多年前,就是在他所站的位置,与他年龄相仿的战士们,在阴冷潮湿的战壕里,击败来犯之敌,将生命永远定格在“18岁”。

“和他们比起来,我这点委屈算什么。”那一刻,郭楚源暗下决心:当一个像样的兵!此后,郭楚源开始拼命训练,体重从170斤减到130斤,训练成绩直线上升。

仿佛是一种约定,每当取得成绩或者受了批评,郭楚源都喜欢到军史馆,与烈士段平说说话。

“何为军人?”站在烈士奋战过的地方,呼吸烈士曾呼吸过的空气,触摸烈士长眠的土地,郭楚源感到自己仿佛穿越到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与段平并肩作战,心中慢慢有了答案。

连队守卫的27座界碑,有20座在雷区,地雷遍布,毒蛇横行,道路艰险,每次到雷区巡逻都是生死考验。

“怕死吗?”对于这个问题,郭楚源仿佛早已深思熟虑:“不怕死,但怕战友都牺牲了就我一个人活着。”

受到烈士鼓舞的显然不止郭楚源一个人。

战士罗威多次出色完成任务,去年底荣立个人三等功。他把战壕军史馆比作一盏指路明灯:“有时候只要站在那里,就感觉心在燃烧,血在沸腾。”

这位一度申请提前退伍的战士,永远忘不了这个场景。那天,他站在烈士段平的照片前,低着头问:“前辈,你说我这样走了,是不是逃兵?”

不敢直视段平眼睛的罗威,那一刻突然意识到:这么走了,连与前辈平视的资格都没有。

立功那天,罗威特意跑到军史馆。他自豪地抬起头,向烈士段平敬了一个军礼。




有声指导员与无声“指导员”的对话

 

利用战壕军史馆为新兵
讲战斗历史是
“钢七连”的传统
王永青 摄



“钢七连”官兵说,他们有两个指导员:一个是“标配”的王永青,一个是无声的战壕军史馆。王永青自己觉得,“无声胜有声”。

王永青曾是机关的笔杆子,组织大项活动、撰写重要材料,样样精通,在机关干得风生水起。刚从机关调到“钢七连”任指导员时,王永青一度不适应,琢磨着尽快考研跳出大山。

听说战壕军史馆里安静,王永青便到那儿看书。一天、两天、三天……很快,一个月过去了,王永青没想到,自己“看考研书的兴趣越来越小,看另一本‘书’的兴趣越来越大”。

王永青口中的另一本“书”便是战壕军史馆。

看着桌上标满红蓝箭头的战场态势图、地上插满红旗的沙盘、墙上一面面锦旗、一排排烈士的英容……王永青“越看越觉得这本书的学问深而大”。

不知多少次,王永青在战斗英雄、烈士谢国华的照片前停下脚步。照片旁的文字,他几乎能够背诵——

战斗中,谢国华作为副连长,带领主攻三排攻打敌核心阵地,亲自抱着炸药包炸开铁丝网,开辟冲向敌阵地的通路,并率先冲锋,勇猛突击,在离敌阵地10米处,被敌炮弹击中光荣牺牲。

“当年打仗,连队干部都是带着战士往前冲,现在我怎么想着往后退?”更让王永青深受教育的,还有谢国华写给母亲的信——

“妈妈,我很想念你们,但是我不能回家,不能把个人利益放在第一位”“妈妈,你有3个儿子,献上一个给国家也是应该的”“我死后,请你不要给组织上和同志们添麻烦”……

那天,下定决心扎根连队的王永青对谢国华说:“前辈放心!你们打下的阵地,我一定带领官兵守好!”

后来,王永青带领官兵把雷场里的20座界碑巡了个遍。一次,他带领6名战士寻找一块界碑,由于夏天杂草树木长得太快,一段只有0.5米宽的巡逻路消失不见。

有人建议:“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反正界碑在雷区里,没人敢移动、毁坏。”但一想到界碑所在之处,是当年谢国华和战友用生命攻下的阵地,王永青不愿放弃。在遍布地雷的雷区,每前进10米,要走20多分钟。他带着战士试了3个方向,找了1个多小时,终于找到界碑。

王永青不仅自己从战壕军史馆这本书里吸收营养,还带着官兵走进战壕军史馆一起学。面对前辈们留下的血书、家信、战地日记,他们追问自己该干啥;面对牺牲的烈士,他们追问自己为了啥;面对功臣模范,他们追问自己还缺啥。这“三面对三追问”,让不少官兵脸红。

无声的“指导员”,在潜移默化中滋润着连队的凝聚力,提升着连队的战斗力。年终比武,该连夺得团体第一名,被上级评为“践行强军目标基层标兵单位”。


现役“老兵”与退役老兵的对话


 

利用战壕军史馆为新兵讲战斗历史,是“钢七连”的传统。
王永青 摄


这是一场穿越时空的精神洗礼。

2016年7月,战壕军史馆迎来一批特殊的客人——20多位退役老兵。为此,连队专门安排5名士官负责接待。

老兵们穿着褪色的旧军装,胸前挂满军功章,肩上背着挎包、水壶,喊着洪亮的呼号,虽然有的人因参战受过伤,腿脚不太灵便,但严整的军容、高昂的士气,仍让连队官兵肃然起敬。

除参观军史馆外,这些老兵此行还有一个目的,祭奠他们的战友包新知。当年正是在这个战壕,包新知被敌人打过来的炮弹杀伤光荣牺牲。

老兵们在军史馆门口整齐列队,每人点上一支烟,齐声呼唤:“新知,战友们来看你了!”

一声战友两眼泪,生死相隔成追忆。30多年的思念和牵挂,让这些曾历经生死的老兵任由泪水流下,将深埋心中的情感尽情释放。

此情此景,让连队几名士官为之动容。上士谢鹏远说,自己当兵9年,也有很多战友,有时觉得战友情会变淡,但那次让他真正明白“战友”二字的含义,那是一种经得起时间、空间、现实考验,一辈子也忘不掉、割不断的生死情。

临走前,老兵们特意与几名士官合影。“看到你们,我们就像看到30多年前的自己,那时我们没有守丢一寸领土,你们现在条件变好了,武器更先进,有你们守卫在这里,我们也就放心了。”

老兵们走了,但他们的嘱托和期望,却在几名士官的耳边回响,让大家更加清楚肩上的责任。

战壕军史馆建成后,每年都有许多退役老兵回访。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更像是军史馆的主人,每年都为军史馆注入磅礴的“生命力”。

2017年4月,有10多名退役老兵前来参观军史馆,下士刘旭负责陪同。熟悉的场景、熟悉的物件,眼前的一幕幕,让老兵们倍感亲切。走到战斗最激烈的展厅时,老兵仕德山在一张照片前驻足良久,他指着照片里的主人公对刘旭说:“那名指挥员,就是我!”

刘旭没想到,平日里只有照片上才能见到的战斗英雄竟然就站在自己眼前。虽时隔多年,但仕德山回忆当时与敌激战的场面时,仍记得每一个细节。那一刻,刘旭感觉,军史馆似乎“活”了,现实和历史竟是如此之近。

英雄逐渐老去,精神却在传承。那天,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兵离去时回望军史馆的眼神,一种从未有过的使命感在刘旭心中升起。



“战壕军史馆”无处不在


■解放军报记者 马飞  通讯员 尹弘泽



 

资料图

从南昌城头到井冈山麓,从泸定桥上到赤水河畔,从白山黑水到巍巍太行,从上甘岭到老山……在90多年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里,我军战斗足迹遍布中华大地。

时至今日,昔日的战场已成遗址,虽不见硝烟,但“战味”犹存。只要我们怀着不忘历史的心,便会发现,处处是“战壕军史馆”,时时都能从战史中汲取营养。

地处湘赣两省交界的井冈山,被称为“中国革命的摇篮”,迄今保存完好的革命旧址遗迹有100多处,其中20多处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成为红色圣地和革命传统教育的大课堂。

奔腾于乌蒙山山脉与大娄山山脉之间的赤水河,记录了红军一场彪炳史册的战役——四渡赤水之战。解放后,当地政府在每个渡口都竖立纪念碑,以铭文缅怀红军的英雄业绩,供后人瞻仰。为纪念那场精彩绝伦的军事行动,贵州省还建起四渡赤水纪念馆,让越来越多的人从这里打开那段波澜壮阔的战史。

在祖国西南边陲,通往老山主峰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条狭窄而陡峭的阶梯,被称为“百米生死线”,是当年战斗最为激烈的地方之一。战后,部队将它砌成有着223级台阶的水泥石阶路,以纪念为争夺主峰而牺牲的223名官兵。驻扎在这里的某边防连将其当作“阵地课堂”,定期沿“百米生死线”组织占领阵地、发起冲击等演练,让官兵切身体验当年战斗的艰辛。

离老山不远的麻栗坡烈士陵园内,900多位官兵在此长眠,墓碑上那一张张洋溢着青春气息的面孔,成为诠释忠诚、血性、奉献的代名词;那一行行用鲜血雕刻的碑文,既是对先辈短暂一生的高度肯定,也是对后人最好的精神洗礼。在云南屏边、河口、马关、金平等地,也有类似的烈士陵园,它们就像矗立在边境高地的座座丰碑,在点燃人们精神天空的同时,也让大家明白幸福生活的来之不易。

在云南麻栗坡县城郊,有一座“老山神炮”军事主题公园,里面不仅有战壕、掩体、坑道等战场原址,还展示了战时使用过的炮弹、地雷以及坦克、大炮、枪支等各类武器装备。走进公园,强烈的视觉冲击让那段光荣的战史在不经意间被打开。目前,麻栗坡县准备将军事主题公园与老山主峰、烈士陵园、帐篷小学等红色资源进行整合,打造一条专属红色旅游线路,让更多的人铭记历史、缅怀先烈。

巍巍英雄山,不老南疆魂。站在中国天保口岸向山顶仰视,昔日的战斗主峰与周围连绵起伏的群山,刚好构成一幅震撼人心的画卷——

一名头戴钢盔、手握钢枪的战士,躺在群山怀抱里,平静而安详。边防官兵将它称作“英雄山”,他们说那是英雄的化身,是不朽的永恒。

“也许我长眠,再不能醒来,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脉……”谁能说,这不是一座天然的军史馆?



战史可以有多种打开方式


■解放军报记者 马飞


 

胜利的旌旗,浸透英雄的鲜血;光辉的战史,凝聚烈士的英魂。今天,光辉的战史正在一座座军史馆里被打开。

战史,只有不断被打开,才能更好地被传颂、续写,发挥其价值。我时常在思考,战史能否有多种打开方式,比如,不在“别处”间接打开,而是在“此处”直接打开?

当历史在别处时,那是久远而不相关的故事,只有当别处变为此处,历史才能成为昨天的故事,变得真实具体,与自己息息相关。常年行走在边防线上,让我真切感受到,其实军人的历史不在别处,就在我们脚下、眼前,触手可及。

经过战火洗礼的防空洞、掩体、坑道,甚至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沾染过英雄的鲜血,凝聚着烈士的英魂。战史从此处打开,会更有感染力、生命力。

在云南边关,就有一座这样的战壕军史馆。

这座军史馆修建在战壕里。入口上方镌刻着的“前进指挥所”时刻在提醒人们,这里曾有无数将士浴血奋战;旁边的雷区警示牌已被风蚀,但警示牌上的骷髅头依然让人望而生畏。

位置未变、环境未变、空间未变,走进战壕军史馆,恍若回到昔日的战场,英雄的面貌依旧、青春犹在,英雄的精神不灭、历久弥坚。

这座军史馆在建造时,摒弃了以往固有的色彩搭配、材料选择、技术运用,而是通过一些硬朗的材质,如角钢、铁丝网等,最大限度恢复战壕原貌。虽无声光电、3D动画等效果,但那一张张发黄的照片、一件件破旧的军装、一块块锋利的弹片、一面面血染的战旗,还有生锈的地雷和炮弹……既见证着战争的残酷和英雄的悲壮,也真实还原了当年战争的氛围和场面,比任何高科技都震撼人心。

眼前的一切,让我心绪难平。尽管战火已熄灭多年,但这个处处透着硝烟味的战壕军史馆,却让人感到,战争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在这里,每一个场景都是历史的定格,无需人解说,只需通过眼看、鼻嗅、脚踩、手摸,就能零距离打开那段不能忘却的战史。

在这里,战史的生命,正在薪火相传、生生不息;战史的价值,正被不断挖掘,化为力量的源泉。




(本文刊于《解放军报》2018年5月22日0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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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文作者:马飞 郭星 杨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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